大地是他的诗笺

楼耀福

2019年春，我随叶广芩到边陲小镇青木川，并与当地茶界领军人物王有泉面对面。王有泉毕业于陕西教育学院中文系，曾在宁强教师进修学院任教，上世纪八十年代办过民间诗报《田野风》，他的颇具先锋意识的诗歌，在陕南有相当影响。上世纪九十年代他下海经商，喜欢文化收藏。

中文系大学生、教师、前卫诗人、收藏家、茶人……王有泉身上的这些元素，让我觉得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第二天，我们去看王有泉的茶园，茶园在瞿家大院边。瞿家大院是叶广芩长篇小说《青木川》和电视剧《一代枭雄》中原型人物魏辅唐五姨太瞿瑶璋的故居，清中期建筑，保存完好，石雕、木雕等构件精美。王有泉选择这块土地建茶园，图的是茶叶产业和历史文化的互为交融。

瞿氏家族祠堂古物遗迹尚在。1950年土改后，瞿家后人仍住在大院里，历经半个多世纪，规模虽在，却已风雨飘摇。2008年汶川地震，又遭震击。灾后重建，瞿家大院的住户按政策迁居新房。人去屋空，旧房更是摇摇欲坠。

仿佛彼此期待很久，2014年，王有泉来到瞿家大院，目睹现状，他当即下决心抢救这一古建筑群。之后，王有泉成了瞿家大院的新主。紧接着，他又承租附近田地，开辟茶园。老屋门楣上雕刻着“仁山知水”四字，院子里石雕有“清风谁作主，明月自为邻”的对句，流水、绿树、茶香，与成片古宅互为陪衬，还有什么比此情此景更富诗意的呢？王有泉构筑了多少文人的梦！

宁强海拔800米的2800多亩玉皇观千山有机茶园，是王有泉另一块茶与诗的天地。依山而建的茶园，层层叠叠、蓊蓊郁郁，蜿蜒数里。进大门不久，我看见“中国天然氧吧”“水土保护示范园”等标牌。

沿途绿树葱茏，王有泉指着其中一棵树说：“那是红豆杉，茶园里有一百多棵，到了秋天，挂满枝头的红豆在阳光下一串串，像红珍珠，晶莹剔透，可美了。那时，桂花也开了……”王有泉又像在写诗。茶涌绿波，红豆垂枝，金桂飘香，我对他诗心营造的如画风景也充满憧憬。

坐在坡顶观景亭，藤编的茶桌上每人一杯明前纯手工制作的头采茶，嫩芽的鲜爽清香让人无法抵御。除了花生和核桃馍等茶食外，另有我初次见识的野果，比葡萄略小，比珍珠稍大，乳白色，有红褐点状散布在果体上。“这是什么呀？”我问。王有泉哈哈笑了：“没见过吧？野生草莓，你尝尝。”那果子微甜稍酸，却很鲜润、很爽口。王有泉说：“知道你们今天来，我一早去这山里采的。”

从观景亭遥望远方，绵延不绝的山脉高高低低，淡淡的灰绿色的山体朦胧地在天空勾勒起伏的线条，如同一幅气势恢宏的水墨画。那就是巴山，如同天然屏障，让这两千多亩茶园形成一个盆地。殷慧芬说像个聚宝盆，我却想起了武夷山的坑、涧、窝、窠，这里是一个更大更阔的茶坑、茶窝、茶窠。

我终于耐不住，跟着王有泉行走茶山田坡，我注意观察每个细节。长年在茶山行走，看茶园是否打农药、用除草剂，我已积累不少经验，亲眼所见远胜于介绍。采摘后的茶树叶片明显有被虫咬的痕迹。我问王有泉：“南方茶园也有不打农药的，但是大凡他们都有除防虫害的措施，比如用诱虫板。你有措施吗？”

王有泉很坦然：“我没有。因为南方更湿更热，虫子多。而我们这里，天气相对寒冷干燥，虫子比南方少。它要吃就让它吃吧，我那么大一片茶园，有时人采都来不及。”我听罢哈哈大笑：“虫子在你这里也幸福。”

不用除草剂，在当今的绿茶世界中难得一见。在千山茶园，我见到了。田垅里，有我刚见识过的野生草莓，有垅间疯长的野草野花，有刚被锄掉的枯黄的草叶……王友泉说，他一年锄草三四次，枯草让它自然腐烂，正好做有机肥料。

我说：“人工锄草成本很高哎！”他说：“是啊，但这是必须的。用除草剂，虽然我们省力省钱，却破坏了茶园土质，影响了茶的品质。我们的茶通过了国家‘有机茶产品认证’，这里又是‘全国生态茶园示范基地’‘中国30座最美茶园’之一……为让大家喝上一口真正的好茶，我丝毫不敢马虎。”

人在草木中，王有泉说着，我听着，微风吹来，那是田野风。

“田野风”，上世纪八十年代王有泉创办的诗刊。如今，他种着好茶，他周围漫山遍野的茶树，是他一行行诗句，大地是他的诗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