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冤者援助计划 | 山东滨州吴氏夫妇抢劫杀人案，炼狱16载，鸣冤26年

来源 | 律事喵言

作者 | 毛立新、于天淼

1991年，山东滨州吴氏夫妇被卷入一场抢劫杀人案。那一年，被告人吴德元28岁，是阳信县一中的教师；吴霜梅22岁，是阳信县工商银行一位业务小能手。两人新婚燕尔，有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可爱漂亮的宝宝。原本幸福平静的生活，被远在9公里外的光家村两年前发生的一起抢劫杀人案打破了，从此他被迫离开了深爱的三尺讲堂，她也被迫离开了温暖袭人的家。

案情概述

1989年5月23日，一个普通而不寻常的周二下午，吴霜梅在工商银行储蓄所上班。一位男子携户口本及存折前来取款，行色匆匆甚为着急。平时与吴霜梅共同审核存取款的同事因故不在岗，于是，并未产生警惕心的吴霜梅便独自将存款一万零七百多元提给了对方。

不想警方在三四个小时后到达工商银行储蓄所告知吴霜梅：该存单的户主张某文已经被发现在家中死亡，而前来取款的人就是第一犯罪嫌疑人。

经过一番调查，警方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令吴霜梅前去指认。吴霜梅认为人命关天的事没敢轻易指认，侦查就此陷入僵局。

殊不知，两年后，吴霜梅竟成了嫌疑人被捕入狱，而因作案人锁定为男性，侦查机关又将吴霜梅的丈夫吴德元划定为嫌疑人被捕入狱。

吴德元于1991年10月4日被拘留，1991年11月7日被逮捕。吴霜梅于1991年10月27日被拘留，11月6日被收押，1992年2月25日被逮捕。1992年8月4日一审开庭审理并当庭判决。

山东省滨州地区中级人民法院认定：

1989年3月5日，在储蓄所值班时，陌信镇光家村张某文到该所办理了一万零七百元存款的转存手续。吴霜梅回到家中将张的存一事告诉了其夫被告人吴德元，之后，两被告人多次預谋盗窃张某文的存款单。

1989年4月30日，下午两被告人专程到光家村熟悉了去光家村的路线。

1989年5月14日上午，被告人吴德元騎自行车去了张某文家，冒充银行工作人员，以查存款单号码由，探明了张某文存款单的存放处。

1989年5月20日19时，两被告骑自行车到张某文的住处行窃，因见房子周围有入，未敢作案，返回家中。

1989年5月21日7时许，被告人吴德元骑自行车窜至张某文家中，见内无人，遂趁从张某文的炕上的褥子里盗得存款单两张。正要逃离现场时，被张某文堵在屋内。被告人吴德元恐罪行败露，即起杀人灭口之恶念，遂双手猛掐张某文的颈部，致张某文窒息性休克死亡，接着，伪造了张文地水缸内溺死的現场，然后逃离。

1989年5月22日，被告人吴德元盗得张某文的两张存单交给了被告人吴霜梅。

1989年5月23日下午，吴霜梅乘同班工作人员不在之机，伪造了张某文的户口，将张某文的定期存以一万零七百元及利息六十余元支出。被告人吴霜梅将吴德元盗窃的另一张张某文在阳信县农行银高信用社存一千四百元的存款单销毁。

根据上述认定事实，滨州地区中级人民法院以抢劫罪判处吴德元死刑，以盗窃罪判处吴霜梅六年有期徒刑。

二人上诉至山东省高院。二审于1993年2月26日在没有新事实、新证据的情况下以“对吴德元的量刑太重，根据本案的具体情节尚可给予改造的机会”为由改判吴德元死刑缓期执行。

判决生效不久，吴霜梅的母亲，一位执教三十年的老教师郁郁而终，年仅49岁。吴氏夫妇的儿子因为不堪忍受其辱，初中就辍学了。

吴德元在服刑期间虽始终不认罪但仍然获得了减刑，并在2007年出狱。可尚未得见沉冤昭雪，吴德元便因一场意外车祸于2017年7月底永远的离开了人世。

本案疑点

本案任何没有指向吴氏夫妇的物证、书证

（一）杀人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提取到犯罪嫌疑人的指纹、毛发、脚印、自行车车辙等，被害人的指甲上也没有提取到被告人的生物组织。本案没有任何物证、书证直接指向两被告人。

（二）1989年5月23日涉案取款人到工商银行取款所留的签字不具备检验条件，存折上提取的指纹不具备检验条件。

（三）本案认定吴德元吴霜梅从张某文处盗窃两张存单，其中一张存单去处不详；用以提取银行存款的户口本，及用以实施盗窃杀人的自行车均没有作为证据在案。根据二人口供，消失不见的那一张存单被吴霜梅销毁了，而自行车在作案后离奇地丢了。

（四）判决书认定吴氏夫妇4月30日踩点，5月14日查探，5月20日19时伺机行动、5月21日抢劫杀人的证据完全依靠两人的供述。吴氏夫妇前往现场如此频繁，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不禁令人生疑。

（五）本案涉案的赃款至今去向不明。判决书中仅凭吴霜梅的供述认定二人将赃款全部挥霍。根据吴霜梅供述，赃款的用途包括还了4000元贷款；买了一个彩电，花2000多元；买了一个电冰箱花了3050元；借给吴德元的叔叔500元。但在案没有任何证据印证上述供述。

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存疑，司法机关无视被告人没有作案时间的证明

（一）判决书认定被害人死亡时间明显有误

本案认定老太太死亡时间为早上7点左右，而尸体鉴定结果表明，老太太系就餐后三小时左右死亡。若法院认定的时间准确，那么老太太岂不是凌晨三点就得起床做饭？这完全与老人生活习惯不符，且不合常理。

此外，有邻居称当日上午8点、9点还见过老太太，上午11点还听到老太太说话。因此老太太不可能是当日早上7点左右死亡的。与其说老太太是7点左右死亡，却不如说老太太是11点死亡的可能性更大，既与证人说法印证，又与尸检意见用食后三小时死亡相印证。

（二）被告人案发当日没有作案时间

如图所示，地点1为吴氏夫妻居住和吴霜梅工作的地点，地点2光家村为被害人居住地即杀人现场，地点3为案发当日吴氏夫妇前往的毛县长家。图示中黑色字体标注的距离为百度地图显示距离，但在1989年，尚未建成高速路的情况下，两地往返需要走土路，实际距离要大于图示中的距离。例如，公安出具的测量说明，被害人家离夫妻俩的家9km远，即地点1至地点2当年实际路线为9km，对于地点1至地点3当年未予测量。

判决书认定吴德元于7时许从家里出发，即地点1，前往被害人家作案，即地点2。吴霜梅的同事证明，吴氏夫妇二人当天7:30就已经在工行储蓄所外等候取钱，即地点1。阳信县公安局长李守清证言案发当日9点左右，吴德元夫妇在无棣县毛县长家，即地点3。吴德元供述称其前往毛县长家还在途中的百货商店购买了礼物。因此5月21日吴德元的行动路线为地点1->地点2->地点1->地点3。

而吴氏夫妇住在银行职工院里，院围墙高约三米，入夜唯一的大门必定紧闭，早上六点过后才会打开。假设吴德元6:00从地点1出发，7：00前到达地点2，7:30返回至地点1排队取钱，取钱后从地点1出发骑车子带吴霜梅去地点3,9:00赶到。3个小时间，两被告人需要骑行大于33.5km （9km + 9km + 15.5km）。考虑到公路土路交替，以及吴德元还有大半段要载人，骑自行车的速度约为10km/h，3个小时连续骑行中间无休也就30km左右，走完该路线已经是勉为其难。更何况这中间还要进行盗窃、扼死被害人、处理尸体、取钱、买礼物等均需要耗费时间。

起诉书与判决书认定被害人死亡为早上7点左右，实为为给吴氏夫妇拼凑一个作案时间，强行为之。

据以定案的口供合法性、真实性明显存疑

（一）本案存在严重的刑讯逼供行为

1、据吴德元所述，其在看守所里受到了严重的刑讯逼供，具体叙述如下：

敲脚踝：侦查人员让我双腿伸直坐在地上，一个人用烧煤炉的铁钩猛力敲击我的脚踝骨，当时就疼的喘不过来气，后来好几天走路时脚踝骨都疼得钻心。

反背铐：侦查人员让我一手从肩上伸向背后，另一只手从腰后向上伸，用手铐将手在背后紧铐，再把我扔到一个汽车旧轮胎中间，让我动弹不得，然后或拳打脚踢或用棍棒轮或电击。

警棍电击：侦查人员少时两三个人，多时五六个人，人手一个电击棍，头脸、脖子、胸背、全身上下没有不电击的。更难以启齿的是，电击生殖器官，刑后生殖器官肿的跟茄子似的，走路时钻心的疼。

回到监室：他们把我的四肢锁在床的四个脚，如五马分尸状。到开春换单衣时，腿已经肿的连裤子都脱不下。

2、吴霜梅在看守所里的境况没有那么糟，只是偶尔会遭到拳打脚踢，但是侦查人员以其七八个月大的孩子作为要挟，声称如果吴霜梅不在认罪的讯问笔录上签字，就不让她给孩子喂奶。连小孩发烧都没有人管，这让作为母亲的吴霜梅心里乱作一团。

3、不仅两位被告人遭受了各种形式的刑讯逼供及威胁、引诱，就连其家属也被控制多日。吴德元的舅舅当年被抓走九个月，饱受威胁恐吓。作为证人都不能幸免，吴霜梅在对律师讲述这一切时眼泪夺眶而出。

法院以夫妇供述互相印证且符合现场情况为由，认为可以定罪。那么，供述为何相符？原因一在于1989年时，公安机关一度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令吴霜梅前去现场指认。而当时震惊滨州地区的案件吴霜梅回家后难免会跟吴德元提及去现场的情况；原因二在于侦查机关获取口供采用了明显的指供、诱供的手段，根据庭审笔录的情况即可知晓。

问：这个假牙的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

答：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假牙，但是公安机关一直追问我，老太太身上掉下什么东西。我想身上能掉下什么，就猜了钥匙，猜了不下十几种，但公安机关一直说不对，后来，公安机关就问我她头上掉下了什么？我说发卡，结果也不对，这样每次说不对，都挨一顿揍，最后又问我她脸上掉下来了什么，我想鼻子也不会掉下来，就猜了假牙。

问：你怎么知道在现场有个三条腿的杌子？

答：他们问我碰到了什么，我猜可能是框子，也可能是杌子，接着他们又让我交待清楚杌子，最后我猜来猜去就才出了三根腿。

（二）被告人供述与客观证据严重不符

吴德元在一次供述中称使劲抬起张某文的头向地上撞了几下，但尸检显示被害人头部没有损伤。吴德元在另外一次供述中称，在扼死张某文的过程中，用左腿腰部猛压张某文的胸部，但尸检显示被害人胸部也没有损伤。

（三）法庭所谓“相互印证”的供述其实存在多处矛盾

1、到底是一个人到现场盗窃还是两人到现场盗窃不能确定，吴霜梅供述称两人盗窃，吴德元供述称是自己一人前往盗窃并杀人。

2、吴德元在一次供述中称事发后其告诉了吴霜梅老太太是自己“失手害死的”，两人还哭作一团。然而吴霜梅对这次对话的供述则是吴德元不让她问，她也没再问，而且她还劝吴德元不要乱投案交代盗窃的事以免被误当作杀人凶手。

3、吴德元供述称尸体在水缸中露着脚，腿露着一点。死者孙子刘某某称尸体在水缸中刚露着脚，不明显。

本案其他疑点

（一）作案动机十分牵强

两被告人一个是中学老师，一个是银行员工，经济条件较好。且梅家经济条件很好，爷爷是离休教师，父母也都高工资，家中长辈对作为长子长孙的梅都关照有加。夫妻二人生活富足，说为谋取一陌生老太太一万元钱而不惜处心积虑谋划，实在难以令人信服。更何况，案发地点又是俩人根本不熟悉的一个遥远村庄。

吴德元曾供述说两人是因为老太太没有儿子，女儿女婿又对她不好，才觉得还不如把存折偷来。这一所谓动机显然太过牵强。

（二）在案证人的行为甚为可疑

张某文的孙子刘某某称其在5月21日11点多到张某文家，发现了张某文的尸体。刘某某并没有立刻报警，而是过了两日后到银行去挂失张某文的存单并发现钱款被提走才报案。

如果邻居的证言属实，即老太太在5月21日上午8、9点钟还活着，11点时还听到老太太说话，那么此时老太太说话的对象是否是自己的孙子？若真如此，那刘某某极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老人活着的人。而刘某某挂失老人存单的时间又恰好是犯罪嫌疑人刚将钱款提走后。这些线索拼凑在一起，刘某某也甚为可疑。然而侦查机关、公诉人和法院均未给予这一重要疑点应有的重视。

（三）本案真凶可能逍遥法外

据吴霜梅所述，在1989年时，公安机关一度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令其前去现场指认。彼时，根据第一时间犯罪现场侦查和诸多线索锁定的犯罪嫌疑人可能更加接近真凶，只是由于吴霜梅因为内心不够确信未敢明确指认。该案当时由于缺乏足够的证据支持，遂释放了该犯罪嫌疑人，以致成为悬案。

申诉进展

当事人于2001年起就不断申诉，2016年洗冤行动予以援助，期间黄佳德律师、吴莉律师为此作出了许多努力，但在山东省高院阅卷一事上遇到严重阻力，几经协商尚未调取本案的侦查卷。

2017年当事人又求助于北京市尚权律师事务所的毛立新律师，此案被纳入尚权“蒙冤者援助计划”，尚权志愿者团队将为此案投入更多的关注与努力。本文中引用的证据材料，出自一审、二审卷宗与当事人手抄的部分侦查卷材料。

笔者相信本案终有昭雪的一日，愿山东省高院早日启动再审程序，还吴氏夫妇一个清白！

THE END返回搜狐，查看更多